你没有看见我流泪的眼睛

“言言，帮妈妈把那瓶盐拿过来。” 我蹑手蹑脚的走进厨房，慢慢地在炉灶旁摸索着。可过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妈妈说的盐，我的眼前除了那些色彩鲜艳的瓶子，其他什么也没有。我把那些美丽的瓶瓶罐罐扔到地面上，我用力地摔着，终于愤怒化为伤心，眼泪不停地滴落到地面上。我看不见眼泪，但感觉到它们一滴滴滑落到嘴角的苦涩。妈妈走进来，抱紧我， “对不起，是妈妈的错。” 我沉默地走回房间，关上房门。躺在床上，用厚厚的被子裹住自己。每当自己感到无助的时候，我就会躲到床上，用柔软的毛绒玩具围住自己。这种柔软的安全感就像来到世界前呆在妈妈的肚子里，安静地蜷缩着。接受着氧气与食物，渐渐地长大。


 我有一张娃娃一样圆圆的脸，总是撅着嘴，从来不做任何超出老师可接受范围内的任何事情，所以我被大人们大声地赞扬着。爸爸妈妈也是很放心地陪伴着我。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是一种色盲。一种科学上还没有被证实的色盲。我无法辨认透明这种颜色。在我的眼睛里，水是和空气一样的，玻璃是和空气一样的，任何透明的东西都和空气融为一体。我曾经无数次邪恶地祈祷，让空气变脏吧，那么说不定，我就能分辨那些透明的事物。可18岁那年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这种想法了，因为对我来说，一切已经失去意义。水是不是透明，玻璃是不是透明，空气是不是透明都不重要了。

 我或许不属于我生活着的土地 从幼儿园开始，我就一个人负责自己的一切。爸妈甚至没有送我去过幼儿园，他们唯一做的就是第一天把我带到幼稚园的门口，告诉我自己将要在这里度过自己的童年。从那天起，我就一个人走上40分钟去离家很远的政府幼儿园。我就在这样的来来回回中变得独立了。 小学仍旧是这样，安静地穿梭于教室与操场。我从不会像别的女孩子那样撒娇或者哭泣。我不知道什么叫小鸟依人。曾经一个男生把我推倒，我的头磕到了讲台，血汩汩的留下来，我却看着被吓哭的小男孩咯咯地笑了。从那天起，没有同学敢和我说话。我被严重地孤立了，但是我却一直担任着很重要的角色---学习委员。我的成绩总是让那些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的女孩子们望尘莫及。老师对我也是疼爱有嘉，有哪个老师不喜欢听话、独立、又聪明的孩子呢。当所有的孩子还在读 365夜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张爱玲的《女人像猫》；当老师还在向我们赞扬杨朔的《荔枝蜜》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像鲁迅一样地批判他文章模式的一成不变；当所有的女孩子们都在问父母要漂亮的衣服的时候，我已经剪短了自己的长发，利索地翻看着手中的《柏拉图》。 记得有一次家长会上，老师读了我的一篇文章。文章是要求我们描述一张全家福。我在文章里这样的说：“在爸爸身旁的妈妈如此的年轻与美丽，坐在妈妈腿上的我永远是个孩子，坐在我旁边的爸爸一如既往地沉默。。。”当时，所有的人都对我的作文赞叹不已。回到家，爸爸像往常一样对我满意地微笑，妈妈还是那样地审视着我，似乎她在怀疑我的基因究竟是缘于哪里。 我从小就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躺在妈妈的怀里，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妈妈的任何夸奖，我从没有和妈妈一起吹过生日蜡烛，我更没有被妈妈亲过。因而，我像妈妈一样冷漠。我的独立吓走了周围的每一个人，我的沉默让所有人认为我是清高的。“哎哟，大家庭出来的千金嘛。”爸爸是个有权有势的生意人，他在生意场上总是左右逢源。我们住在优雅的三层小洋楼里，白色的砖瓦，粉红色的墙壁，还有妈妈喜欢的那条贵妇人。在这个看似温暖的房子里，住着美丽的公主。当然不会是我，是妈妈。“妈妈年轻漂亮，出生显赫，受高等教育。”这是邻居们常常说的话。但是，对于我，妈妈只是一个名字、一个称呼、一个不冷不热的家人。 爸爸总是宠着我，给我买很多公主一样的衣服。但是他却不知道，走在妈妈身边，再漂亮的公主裙也失去了它的价值。妈妈价值连城的首饰，妈妈身上外国进口的绸缎，妈妈优雅的身段，妈妈的一切都是这么的闪亮耀眼。所以，不管在别人眼里我是多么幸福的公主，我都是不快乐的。我自卑着，因为在我生活的世界，我只是公主身边的陪衬。公主美丽着，我只能丑陋着；公主灿烂着，我只能昏暗着；公主微笑着，而我就只能开始哭泣。只是，不会有人知道我在流泪，我看不见自己的泪。它是透明的……

我随时可以离开 我很顺利地进入了全市重点中学的重点班，我想就算我不考这么高的分数，我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被录取。因为我的爸爸，我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女生们常常嫉妒地指指点点，“就是她，那个纨绔子弟。”　　“不过，她成绩不错吖。”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因为老爸又钱给她请家教什么的。你认为她很有头脑么？” 每当听到这些的时候，我都是很冷漠地听而不闻地走开。时间久了，那些人也就不再说了。可能是因为她们无法从中找到成功的喜悦--我不会生气。因为她们说的很像事实，我的确有很多家教，教我钢琴、礼仪、法语的等等。而且，我的确不认为自己是个有头脑的人，我想我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人，叫一个不是我妈妈的女人16年的妈妈。实在是太荒谬了。还曾经天真地奢望从她那里得到关爱。 我越来越沉默，我想我来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最终发现我是个没有亲生妈妈的孩子。然后，安静地听着周围人的嗤笑。我早已经习惯了旁人的冷言冷语，这些话让我可以活在赤裸裸的现实。所以，我没有什么花季或雨季的梦。我唯一期望的就是快点离开这个令我作呕的家，一个人生活，然后去找到我的妈妈--我真正应该叫妈妈的人。 但这似乎很难，因为爸爸要我学理科，然后考经融，接他的班。多么可笑的想法！然而，我却如此的无能为力，不论我的内心怎样地歇斯底里，我的外表总是平静地如一潭死水。然后，说，“好的，我会选择理科。”尽管我更喜欢徐志摩的浪漫、鲁迅的冷峻、苏轼的豁达，我还是选择服从。因为我害怕，我的任何一点反抗都让他们察觉到我已发现了她--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不是我妈妈的事实。我要静悄悄地离开。我要让爸爸知道，我不是一个无声的木偶，我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平静的波涛下总是藏着最澎湃的暗涌，我在酝酿着。。。

我看见了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眼睛，那种透明的眼眸 那是一个懒洋洋的午后，我们在操场上上体育课。我跑完了2000米，在做放松操。这时，一个球很急地砸在了我的鼻子上。我眼前顿时一片昏暗，我看见红色的液体不停地从鼻子里流出来。一个瘦而高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不停地递给我纸巾、不停地说对不起、不停地安慰我说，“不要哭！”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流出来的是和水一样的我看不见的东西。那也是我第一次被人安抚，第一次听到不哭。 一只受伤的小白鸽，在最寒冷的时候，被放进了一个衣袋里，即使是无意之举，即使是片刻的温暖，也足以让她感动一生一世。这是谁说的话，如此的贴切。 我看着他无辜又焦急的表情，咯咯的笑了，就像多年前在幼儿园时一样。他诧异地看着我，也笑了。可当我看见他笑得时候，我又哭了。他对我的笑，就像爸爸看我时一样。那种会让我能够稍许原谅爸爸的笑。 他背着我到医务室，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医务老师帮我止血。那个有着温暖阳光的冬日午后，那双因着急而闪闪发光的眼睛，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睛便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生活。

2001年的山坡上 2001年，我升初二。我开始和他慢慢地熟悉，因为我们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虽然座位相隔很远，但是我们总是能够时不时地对视。这让我的脸很红。我知道这是一种所谓的欣赏。可是多年后，欧阳却一直坚持那是我们爱情开始的地方。 那年春天，班级组织了一次郊游，在离郊区不远的一座无名的山上。那天，在路上，他一直走在我的旁边，却始终不说话。一直到到达目的地后，所有的人都几个一组的坐下吃东西。我拿出包里“妈妈”为我准备的零食，顿时，所有的人把焦点全转向了我。包里是全市最贵的西饼店的蛋糕和法国的巧克力。欧阳微微笑地说，“你应该带一些水的。”我没有回答，只是又把东西放回包里。这个“妈妈”，我能期望她给我准备什么，她富有到只剩金钱可以给我。

欧阳像做错了事的孩子问我怎么了。我只是回答，“欧阳，你不是带了两包吃的么？我能吃你的么？”他的瞳孔一瞬间好像放大了，然后慷慨地捐出了他的食物。后来，欧阳曾回忆说，那是他最惊讶也是最快乐的时刻。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再拒他于千里之外了。 傻欧阳呀，我怎么可能拒你于千里之外，我又怎么舍得？如果此刻你能从地下走过来，我还是会向你，然后对你微笑。我不害怕，也不会害怕。老人们常说，死了的人如果对活着的世界还有什么留恋的话，他们会出现在他们的梦里。但是，为什么你从来不愿来看看我？为什么你吝啬到不愿意出现一次？我知道你是怕我害怕，每次我看恐怖片都要吓好几个月，但是我不怕你。我不会害怕，我好想念你。欧阳，你在哪里？你不是最不舍得我哭泣的么？现在我哭了，你又在哪里？在哪里为我的灵魂擦干泪的痕迹？

你说远处的景很美 天空渐渐地暗下来，我们该离开这个美丽的小山坡了。这时，一个同学指着天边的彩霞，叫道，“看，好漂亮呀！”我们都朝那个方向看去，你攥着我的手，轻声地说，“言，我希望一直和你看这么美的彩霞。可以么？”我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远处的那抹美景微笑着。 从那天起，你就一直这么攥着我的手，没有松开过。我开始变得爱笑、我开始说话、甚至开始慢慢地原谅爸爸，我甚至想过不再离开他。但是，我还是我，那个冷冰冰的我，那个永远独立的我，那个不会被改变的我。只由于我的恨太深了。所以，欧阳原谅我吧。

生命中最美的季节 那天，我们拿到了高考的成绩单。我们在同一所大学，你一手攥着录取通知书，一手牵着我，你说要带我去见你的妈妈--那个一手把你养大的伟大女人。我是幸福的，因为我知道你是因为太爱我了，你要让那个最爱你的人知道我的存在。 欧阳，你的妈妈好美，虽然她脸上的皱纹已经无法被遮掩，虽然她已有些许银发，但她还是那么的美丽，那么地吸引人。 我好喜欢她，我好喜欢你，我好喜欢嫁给你，然后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但是，我不能。因为她长得太像我发现的一张老照片里站在爸爸身边的女人。 欧阳，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你也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季节，你好险就彻底地融化了我。

那个最完美的弧线 我放弃了国内的那所大学，接受了爸爸给我提供的去法国留学的机会。一下子，整个学校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你打电话给我，我不接。你找我，我不见你。直到我离开的前一夜，那天你喝了酒。我知道你不能喝酒，滴酒不沾的。你的眼睛红红的，更加的闪亮。你就那么用力地抱紧我，那么强烈地爱。我差一点就被你打动，打算当一个傻瓜。但是我不能。就在那一刻，你的妈妈出现在我的视线。 “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你想做什么？你认为我会为了你而留下来了，别做梦了。你以为你自己是谁？我吴言怎么可能和你这个小角色在一起？我怎么可能因为你而放弃自己的锦绣前程？你以为我真的爱你么？告诉你，那不过是因为我生活空虚！？” 你被冻在那里，而我摔门进了金丝笼。你在哪里喊着，“言言，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明天，我在我们常去的地铁站门口等你。我会一直等。”

 欧阳，我在地铁站看到了你。但是，一直看不见透明色的我却鬼使神差地看见了一块挡在我们中间的一块透明的玻璃。你把手伸向我，我却走不过去，因为我看见了那块玻璃。真的，你知道么？我看见了一块玻璃。一种透明的玻璃。我转身是因为我知道玻璃在那里。不是因为我放弃了你。 你慢慢地转身，低着头，就着那一刻，那辆有着肮脏颜色的卡车急速地冲过来。你在我眼前展示了一个最完美的弧线，然后有声的落地。我奔向你。你躺在我怀里，不停地吐血。你说,“对不起。。。言言，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很穷，但是那不是我能选择的。对不起，你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风景。……” 我从来不相信爱情小说里这样悲情的剧情，可它却真实地发生在我的身上。我的男主角走了，留下我在原地哭泣。我这才发现我看见的玻璃竟是自己的泪水。 欧阳，哥哥，对不起。我看不见透明，但有些时候又看得见。所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透明是真实的还是我的幻觉。哥哥，我还是看不见透明。我要你告诉我，前方是否有块玻璃，让我不再撞上去，可你为什么真的无言？ 言言，对不起。其实，从你看妈妈的眼神，我就猜到了一些。后来我也得到了证实，你和妈妈的之间的协定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不能，我爱你，我爱着我的亲生妹妹。我不能控制，对不起，让你去牺牲，这件事情应该是由我来做的。言言，我难过不是因为你是我妹妹。而是，我在你的面前，你却没有看见；通过透明，你没有看见我流泪的眼睛。